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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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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火

七月流火, 九月授衣,殘蟬在夏日的尾聲裏鳴噪不止,斷續不休, 蕭景珃立在文武百官之中,他聽著這一陣陣蟬鳴, 心中難免有些焦躁。[1]

蕭景珃身為襄陽王, 站在很靠前的位置, 看不見阮如玉, 不過, 他雖然瞧不見阮如玉的神情,卻從她堅韌一如往昔的聲音中聽出,她已經胸有成竹,所以才會這般淡然自若。

此刻, 他的心情說不上歡喜, 還是旁的,一方面,他一直喜歡阮如玉,他不願讓阮如玉深陷困境, 如果她真的被人汙蔑卻又無力反擊, 他無論如何都會出手相救, 可如今, 他看著阮如玉自己有了應對之策,又有些不甘心了。

蕭景珃定定註視著阮如玉映在地上的側影, 他掩在寬大袍袖之下的手不自覺握緊, 蒼白的指蓋抵在掌心, 印出明晰交錯的紅痕,為什麽, 為什麽他就連救她的機會也沒有。

不多時,王赫疾步入殿,跪地叩拜,“回陛下,臣已經將阮府上上下下仔細搜查了一遍,並無不妥之處。”

梁帝微一斂眉,他欠身看著王赫,“你是說,阮府並未藏匿什麽通敵密信?”

“是,臣為保無虞,還帶人去郭萬裏的住處仔細盤查了一遍,同樣一無所獲。”

賈太後疾聲怒斥,“怎麽可能,王赫,你莫不是敷衍皇上和哀家!”

王赫垂首,“臣不敢,這是陛下給臣的差事,臣怎敢怠慢,臣的確認認真真搜了一遍,可是沒有就是沒有,臣也不能空口汙蔑啊。”

“母後這麽著急做什麽,王赫在朕身邊侍奉多年,他的忠心,朕自然是知道的,難道母後以為,王赫會包庇逆賊,意圖不軌嗎?”梁帝似是笑了一下,“朕記得,朕本來是要親自提審霍起的,是母後說此等小事,不該讓朕勞心費神,這才直接交給了刑部去辦。”

“怎麽,皇上這是懷疑哀家,覺得這件事是哀家指使的?”

“兒臣不敢。”

賈太後冷笑,“哼,沒什麽不敢的,皇上可別忘了,就連父子之間也不是不能翻臉,更何況是一個臣子了。”她側首凝視梁帝的眼睛,字字冰冷,“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父子相殘,前車之鑒,歷歷在目,難不成皇上這就忘了嗎?”

賈太後的話又急又狠,如同刀子一般,猛地刺入梁帝的心臟,將他不能與人言說的傷痛再一次攤在刀下,梁帝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,他用袖子掩住,咳聲道,“兒臣自然記得。”

蕭景衍在不遠處默默瞧著這一切,他起初以為,賈太後是在說自己禁苑謀逆一事,可是漸漸的,他突然意識到,如果賈太後真的是說自己,梁帝眼中有的應該是恨,而不應該是悔。

梁帝眉心攢聚,眉眼微垂,這分明是有愧有悔。

所以,賈太後此言另有所指。

下面的王赫不明所以,再次叩首,“陛下,臣服侍陛下多年,臣待陛下之心,天地可明,日月可鑒,臣絕無半句虛言!”

梁帝默了片刻,吩咐道,“帶霍起,朕要親自問問他。”

“是。”

少頃,霍起被獄卒押著跪在大殿中央,他身上幹幹凈凈,並沒有尋常犯人身上的那等汙糟狼狽。

梁帝打量他半晌,忽而一笑,“季青,你的審案本領還真是高超,這還未施刑罰,他就全招了?”

季青舌頭打了結,磕磕巴巴地說,“嗯……霍起他自知罪孽深重,又是主動投案,所以不敢狡辯,全都一五一十地招認了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啊。”梁帝點點頭,“好,霍起,朕問你,兵部尚書霍寧之死究竟是怎麽回事?”

霍起眼皮低垂,“陛下,臣都向季大人交代清楚了。”

便聽“嘩啦”一聲,梁帝揚手拂案,杯盞文書散落一地。

群臣看見梁帝動氣,忙都垂下腦袋,有一兩個想喊“陛下息怒”的,瞥見同僚都不作聲,動了動唇,也不敢多說半句。

賈太後望著面前的一片狼藉,始終抿唇不語。

梁帝怒聲喝問,“霍起,朕再問你一遍,霍寧之死的真相究竟是什麽!擡起頭來回話!”

霍起戰戰兢兢地擡了擡眼皮,他瞧見梁帝一臉怒容,心裏直打鼓,又忙低下頭去,“我……叔父他……其實……”

賈太後沒料到霍起居然這麽不中用,才兩句話的工夫就露了怯,她心裏掐著時辰,兩指交疊,沖杜無崖使了個眼色,杜無崖會意,連忙上前搶著說道,“陛下,這霍起包藏禍心,而後又攀誣阮氏,實在是罪無可恕,依臣所見,理應立刻拖出去處死!”

“哼。”阮如玉冷冷打斷,“杜大人方才不還說要徹查此事嗎,怎麽這麽快就改了主意,想要直接處死霍起,草草結案了?杜大人翻臉真是比翻書還快!”

杜無崖嘻嘻笑著,“阮大人誤會了,方才我說要徹查此事,那是怕阮大人被潑了汙水,這才向陛下請求,還阮大人一個清白,如今已經證明此事與阮大人無關了,還有什麽好問的。”

“是嗎?”阮如玉揚唇輕笑,看向霍起,“霍起,你瞧見了吧,你幫著別人做事,別人卻把你當作沒用的棋子,說扔就扔,你若尚存半點良知,就該向陛下回明真相,說不準陛下網開一面,饒你一命。”

霍起聽說要處死自己,嚇得臉都白了,他這會子癱在地上,喉嚨像是被人堵住了似的,根本說不出話來。

賈太後擡眼望向門外,只見日影聚成一個小點,太陽已然升至正中,她終於松了口氣。

蕭景衍瞧著霍起古怪的模樣,忽然意識到不對,“陛下,霍起好像中毒了!”

梁帝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,“快傳太醫!”

霍起毒發很快,不過片刻,他就已經不像個正常人了,霍起趴在大殿中央,手舞足蹈,口中唔唔呀呀,旁人根本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。

阮如玉被霍起抽搐的模樣嚇了一大跳,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,她捂著心口,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,在短暫的驚慌之後,她忽然猜到了一種可能——這毒,是賈太後下的。

殿內空氣焦灼,她卻覺得遍體冰寒,如果真是這樣,那賈太後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霍起活下來,擡眼間,卻見賈太後正笑容滿面地盯著自己,她的心頭又是一緊,賈惜柔……

太醫來得很快,卻依然救不了霍起,他口吐白沫,群臣瞧著也是一陣陣膽寒,他們雖然不知道霍寧之死的真相,可從今日朝中情形也可推斷出,此事必與賈太後有著脫不開的幹t系。

殺雞儆猴,今日,他們是看戲的猴,焉知明日,他們的下場會比這只雞好多少?賈太後手段毒辣,一直是大梁流言流語的中心,有人說是她害死了先太子,更有甚者,說當年先帝之死也與她有關,他們怕這個女人,也恨這個女人。

太醫沖梁帝搖了搖頭,賈太後幽幽一嘆,“可惜了,人死了,就什麽都沒有了。”

賈太後掃了一圈,某了瞧著阮如玉笑道,“阮大人,你說呢?”

阮如玉還沒從霍起之死中緩過來,她自入朝以來,太學也好,中書省也罷,雖然看見了許多陰謀詭計,也受了許多蓄意迫害,但她還是第一次眼睜睜瞧見一個大活人死在自己眼前。

大殿之上的霍起中毒而亡,死狀詭異,她再如何堅韌,也不過是個才過及笄之年的少女,她親眼目睹了這一切,怎能不怕,她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保持鎮定,“太後娘娘是指什麽?真相?還是生命?”

“嗤。”賈太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,“阮卿不愧是從太學出來的博士,都這個時候了,還能像老莊一般清談論道,不過——”她話鋒一轉,寒聲擲地,“哀家說的不是真相,也不是生命,而是人在這世間的一切。”

不知為何,阮如玉聽著賈太後半是挑釁、半是威逼的語氣,突然就不怕了,她仰起臉,正色道,“肉身雖銷,靈魂尚存,秦時趙高謀害公子扶蘇,而後扶胡亥繼位,趙高大權在握,把鹿說成馬,把黑說成白,何其得意風光!可那又如何,趙高到最後還不是被子嬰夷滅三族,斥為亂臣賊子,為人所不恥!”

賈太後雖然讀書少,可趙高的故事她還是聽說過的,不由得怫然變色,“阮如玉你大膽!你說誰是奸臣趙高?誰又是公子扶蘇?”

“太後娘娘不要多心,臣不過是講了一個典故罷了,歷史如此,臣並無刻意所指,古往今來,善惡有報,太後娘娘問心無愧,自然也不會怕鬼神侵擾,索命冤魂。”

梁帝咬牙怒吼,“閉嘴!”

阮如玉一怔,她望著梁帝隱忍不發的模樣,終於還是閉上了嘴。

梁帝扶著齊寺人的手站起身來,“霍起罔顧人倫孝悌,謀害忠臣良將,畏罪自裁,死有餘辜,朕本該夷其一族,念在霍老將軍的份上,姑且寬恕他的家人,賈千倉,韓仕昌。”

二人出列行禮,“臣在。”

“霍老將軍為國效力多年,他的喪儀,太常卿和太府卿要好生操辦,不得有誤!”

“是。”

杜無崖瞅準時機,“陛下,霍老將軍一死,兵部尚書之職就空出來了,陛下您看要不要拔擢新人,臣這裏倒是有幾個合適的人選。”

梁帝瞥他一眼,“不用再選了,朕覺得兵部侍郎徐昆就很好,徐昆,你以後就為朕掌管兵部,守住大梁江山。”

徐昆感激不已,重重磕了一個頭,“臣領旨!謝恩!”

杜無崖還想再爭取一下,“陛下,徐大人雖然能幹,但多少有些欠歷練,臣覺得——”他話還沒說完,忽然察覺梁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冷了下來,他一楞,連忙垂首道,“臣失言了。”

梁帝看也不看他,兀自提步往外走去,“朕乏了,今日就到這裏,退朝!”

齊寺人拿起案上麈尾,匆忙跟了上去。

阮如玉還要再說,卻見蕭景衍沖自己微微搖頭,只得作罷。

這時,忽聽齊寺人一聲高呼,“陛下您怎麽了!快傳太醫!太醫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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